仲夏,即入夏之後的第二個月,也稱農曆五月,此時鳴蟲遍野,分外熱鬧。
可即便熱鬧,對於古人而言,卻也不是一個值得歡喜的月份。《荊楚歲時記》記載:“五月俗稱惡月,多禁忌曝床薦席及蓋屋。”可見,古時人們對於農曆五月是頗為芥蒂的。究其原因,在《禮記·月令》中可以窺見一二,“五月,日至長,陰陽爭,死生分”,表意上是說農曆五月以後,白天變得更長,出現陰陽相爭的態勢,成為生死的分界線。至於為何如此評價農曆五月,則與此一時期的氣候特點有著莫大關系。
農曆五月,一般位於節氣小滿、芒種之後,端午、夏至前後,此一時間段正是氣溫回升,降水增加的換季之際,人體本就不易接受,但古人無法用科學說法解釋,觀之日照漸長,便以陰陽學說作為依據。此外,這一時期,“五毒”(蛇、蠍、蜈蚣、壁虎、蟾蜍)也都陸續出來活動,更增添了人們對於農曆五月的恐懼之情。
夏蟲鳴鳴,祈福消災
吳地也將農曆五月看作為惡月,但諱稱之,故以 “善月”相稱,大概希望討個好口彩。可心裏對於農曆五月多少還是顧及,故有祈福消災的習俗。譬如通過焚燒消災文書以求祛除惡運,或在家中貼、掛上驅邪鎮惡的符、畫像,以保平安順遂。儀式繁多,但都為求五月無災。
修善月齋
唐代詩人白居易曾在《仲夏齋戒月》中寫道:“仲夏齋戒月,三旬斷腥膻。自覺心骨爽,行起身翩翩。始知絕粒人,四體更輕便。初能脫病患,久必成神仙”。故可能在唐代的時候,人們就十分注重仲夏的養生,農曆五月時就戒葷腥,以求身骨強健。不過覺著吃齋能夠擺脫疾病的折磨,達到飛升成仙的境地終歸還是有些許荒謬。
但吳地的善月齋,並不是齋飯,更不是建築,而是一種儀式。農曆五月將近之時,僧道就會將提前印制好的消災文書發送給施主,讓他們填寫上自己的姓字。待到五月朔日之時,即五月初一,就會將這些文書於寺廟門庭之內進行焚燒,這一過程謂之“修善月齋”。故雖名曰“修齋”,其實並不修齋,而大概是想借此祛除不好的氣運。畢竟,在這個月中,很多事情都有禁忌,譬如不能搬家,不能婚嫁,故引得民間百姓也將農曆五月俗稱為“毒月”,以表憤憤之情,通過這樣的儀式,大抵能讓心中舒適些。
貼天師符
吳地農曆五月朔日還有貼天師符於廳室的習俗,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鎮惡、辟疫病,而這些符在完成使命後,會在一個月後的六月朔日焚燒掉。根據袁景瀾的描述,此一風俗可能演變自宋代《吳郡志》中記載的“五日,戶貼朱符”的習俗。
一般而言,民間所貼的符有兩種,一種是佛徒贈送的,在紅黃白紙上用朱墨畫的“韋陀鎮凶”(韋陀是佛教的護法菩薩),這種一般不叫做天師符。更被人們視為天師符的,往往認為是小戶門廳上貼的五色桃印彩符,上面描畫著薑太公、財神及聚寶盆、搖錢樹之類的畫像,這可能是由於其更貼合百姓心中所想,當然也不排除其更為具象的原因。但不管是哪一種,都是為了消邪祛災無疑了。
而按照習俗,接受贈符的人事後都要去往院觀燒香,並且回報以錢財,而這些饋錢也被稱之為“符金”。所以,這是否是一種強賣強買的行徑,倒也“仁者見仁,智者見智”了,畢竟人們心中還是希望能少一點禍事。
懸鍾馗像
除了貼天師符,吳地還有懸鍾馗像的習俗。對於鍾馗,相信大家是不陌生的,而談起關於鍾馗鎮邪的起源,說起來還與唐明皇有些淵源。《唐逸史》中記載,“明皇因疾,晝夢藍袍鬼從一小鬼,擘而啖之,”這一藍袍鬼自稱為終南山進士,立下誓言要除盡天下妖孽,明皇在夢醒之後,便下詔讓畫師吳道子仿照夢中藍袍鬼的形象畫一幅畫。畫畢之後,明皇於其上批注,“靈祗應夢,厥疾全瘳,烈士除妖,實須稱獎;因圖異狀,頒顯有司,歲暮驅除,可宜遍識,以祛邪魅,益靜妖氛。仍告天下,悉令知委”。由此,民間便興起了懸掛鍾馗像的習俗。
吳地也受到了影響,有農曆五月朔日於堂中懸掛鍾馗像一個月的習俗。當然,也不止懸掛鍾馗像,有些人家也會懸掛關帝像和雷部神將的畫軸。其中,關帝像即關公像,因其被人們視為武神、財神和保護神而受到追捧,而雷部神將則是緣於民間對雷電之神的崇拜,畢竟在當時,大自然的力量對於人們而言是神秘莫測、威力無窮的。
就這樣,神像被人們賦予驅邪的力量。值得慶幸的是,這種力量足以帶給人心理安慰,故使得五月懸掛神像鎮宅的習俗一直流傳,成為獨特的時令活動。
風入仲夏,雨打窗沿
漸入仲夏以後,天氣逐漸升溫,對於江南地區而言,雨水的勢頭也越發猛烈,拍打著窗沿,而其中梅雨是重頭戲,你可能想不到,彼時的梅雨除了會彙聚入江河之中外,還會被人專門儲存起來,用來煮茶,且味道十分甘醇,故甚得嗜茶之人的喜愛。當然,五月不止梅雨,還有分龍雨。
黃梅天
“黃梅時節家家雨,青草池塘處處蛙”,是人們對於梅雨的普遍印象。一般而言,梅雨季節開始於芒種節氣之後的第一個 “壬”日,故俗語有雲:“芒種逢壬便入黴”。這個“黴”字,確為此“黴”,而非彼“梅”,這是因為入梅以後,天氣濕悶,物品容易發黴,故“入梅”也叫“入黴”,而入梅以後連旬的雨天則叫做“黃梅天”。
不過,每年的入梅時間並不完全一致,具體年份得具體分析。由此百姓們還總結了一些經驗,以“入黴”時間的早晚,來預測“黴頭”的高下,“如芒種一日遇壬,則黴高一尺,至第十日遇壬,則黴高一丈”。當然,此“黴頭”也並非“觸黴頭”的“黴頭”,而是說,“入黴”早,天氣會稍微幹燥些,黴變的程度低,“入黴”晚,則反之。
另外,還有別的說法。其一,若是黃梅天天氣寒冷,則該年可能比較幹旱;其二,若是黃梅天在夏至後才來,則遇“庚”日“出黴”,小暑日則“斷黴”,此後就不用擔憂“黴頭”了,但是若是小暑日打雷的話,就要另當別論了,因為會“倒黃梅”;其三,“入黴日”若是下雨,則該年主旱,若是清朗,則反之。總之,說法多多,且各有各的道理。
不過,這些都是些經驗之談,要是遇上黃梅天,還是帶好雨具,畢竟“黃梅天,十八變”,且淋雨多少會增加感染風寒的幾率,還是多多注意為好。
梅 水
黃梅時節多雨,故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黃梅天,但對於古代愛茶之人而言,可是莫大的喜事。在他們看來,黃梅時節的雨水與普通雨水不同,其味甘醇,故而也被稱作“天泉”,還會特意用缸甕儲存起來,作為煮茶之水,特稱“梅水”。梅水十分神奇,其味道可以經年不變,就算過了一年用來烹茶,也絲毫不遜色於新取的泉水。
所以,若是喜茶之人,采集和保存梅水還分外注意。梅雨來時,會專門利用竹筒做成管道,將順著屋簷流下的水注入大缸中,既方便又幹淨。另外,你或許想象不到,講究的茶友還會專門在園中准備好幾個大缸,分別收集“桃花(春汛雨水)、黃梅,伏水(地下湧出的水)、雪水”,其愛茶至深,足以可見,且不盡於此。儲水後,他們還會繼續精心呵護,若是遇上雨天,則把大缸的蓋子蓋上,晴天則打開,使其接受日月精華之氣。如此一來,這些儲存之水的味道,會幹滑清冽,比山泉水的味道還略勝一籌,甚得嗜茶者喜愛。徐士鋐就曾寫《梅水》一詩記敘黃梅天儲水煮茶之事,“陰晴不定是黃梅,暑氣熏蒸潤綠苔。瓷甕竟裝天雨水,烹茶時候客初來”,光聽描述都覺得黃梅時節邀請好友一齊煮茶聽雨是一件享受的事情。
可惜的是,雖說年年都有黃梅雨,但如今的梅雨怕也不能直接飲用了。
分龍雨
梅雨說盡,再來談談分龍雨。古人以為,天之所以會下雨,是因為天上有龍神在掌管降水。不過入夏以後,由於天氣日益炎熱,各地都對雨水有需求,龍便開始分區管理。所以,在分龍日以前的雨都是連片的,但分龍日之後則會出現局部暴雨,同時其他地方少雨或幹旱的情況。
吳俗以五月二十日為分龍日,一般認為次日會下雨,這天的雨就叫做分龍雨,要是這天的雨在日出之時十分大的話,人們推測這一年大概率會迎來秋收,即天氣不會太過幹旱,作物長勢良好,從而收成良好。故俗語有雲,“二十分龍廿一雨,水車不用歡田父,田裹秋收米似土”,字裏行間都透露出因分龍雨所帶來的欣喜之情,畢竟豐收對於農戶而言,實在是太過重要了,是一年中的頭等大事。不過,並不是說分龍日這一天一定不會下雨,其實也是看具體情況的,在《農政全書》中就記載了通過分龍日這一天的天氣預測豐歉的方法,即在五月二十分龍之日時,農戶會用篩米的工具盛上一些灰,墊在紙上,若是有雨點的痕跡,則秋天不會豐收,而這可能導致該年的穀價上漲,因為屆時農戶得留以自用而往往不向外出售。
雖然在現在看來,這些預測多少缺乏一定的科學性,但是在古代,確有可能提前為一些自然災害做好准備,這也莫不是古人的智慧所在。
芒種忙種,了於夏至
雖然農曆五月被稱為是“惡月”,但是,實際上也是農忙的季節,在此月裏,農戶須得完成把秧苗插入稻田之中的任務,否則定是秋收無望了。故農家十分上心此月的農事,會在插秧之前特意祭祀牛欄,希望得牛欄神庇佑,甚至在農忙結束之後還會再祭祀先祖、田婆,以祈求豐收。
祭牛欄開秧把
據《吳郡歲華紀麗》記載,吳地在插秧之前十分講究,有一風俗,即祭牛欄開秧把,以求農事開展順利。
牛欄,是耕作之牛的住所,唐代人習慣稱之為牛宮。在古代生產力有限的情況下,牛對於農戶而言,是及其重要的農作幫手,畢竟古代農業從粗放型轉型成精耕細作型,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牛耕的力量,像漢代前期兩牛三人的“耦耕”,西漢晚期二牛一人的“二牛抬杠”,就是生產力進步的體現。總之,耕牛的使用幫助了農戶更好的犁地,在很大程度上節省了人力物力,提高了生產效率。故農民對於耕牛是十分尊敬的,有著很深的情感。而吳地之所以建牛宮,是因為氣候濕潤,加之冬天寒冷,恐牛挨凍,便特地營造居所,使其棲居。
一般而言,祭牛欄開秧把會在農曆五月,梅雨未來,插秧未興之時舉行,最主要的儀式之一就是燒短紙以祭祀牛欄神,屆時還要點上爐香燈燭,擺上酒肉。在牛欄前祭拜完,表達了對耕牛的尊敬之後,再接著到秧田中拔取秧苗插入稻田,以求該年插秧順利,此一完整過程就叫作祭牛欄開秧把。盡管這一儀式隨著生產力進步是不常見了,但其中莫不體現了,在生產力並不發達的古代,古人產生的“人與自然共生”的思想,人只有尊敬自然、敬畏自然、與自然和諧相處才能獲得長足發展,而這一思想至今仍然適用。
插 秧
雖說祭牛欄開秧把的時間無定期,但也應當在芒種前後,畢竟此時農戶們就真的得要忙種起來,否則作物不易存活。彼時,不論男女,都競相在田地裏插秧,身體都會被汗水沾濕,腳上也都沾滿淤泥。且插秧極其辛苦,需插秧者弓著腰站在淤泥地之上,將一棵一顆的秧苗插入。若是碰上雨天,為了趕在夏至之前插完秧,也不能懈怠,只得穿戴蓑笠,冒雨栽種。一般而言,稻田都被人為分割為棋盤狀,十分規整,所以人們插秧的分工也十分明確。不過,即便如此,一天之內竭盡一人之力,大概也只能插滿一畝的田地,而第二天則腰酸背痛,接下來一人一天一畝也怕是很難達到。
而且插秧也是有一些定法的,並不是隨意插進稻田中就可以,插的數量和排列就有規定,一般是約六莖為一棵(“莖”為植物的主體部分),六棵為一行,每行要盡量筆直,以方便耕耘,且不能插得太深,否則不易生長。此外,在插秧時,不僅只有把秧苗插入稻田中這一項任務,還需要將田中的雜草除盡。其中,稗草就是秧苗的勁敵,生長力極強,得及時清理。二者也較易分辨,葉表光滑,色澤微微發黑者為稗,葉有芒刺,色澤微黃者為秧。所以,插秧是一件十分耗時的事情。
故對於農戶而言,插秧時最希望碰上陰天,畢竟暴曬實在太過難熬,插秧時長也有限,大中午太熱只能找地乘涼,陰天則不會太熱,可以多一些插秧的時間,與此同時秧苗也不易枯槁,容易存活。所以說,陰天真是每個插秧人最愛的天氣,當然要是能多刮來幾陣風,那更是好。不過插完秧後,則期盼雨天,這樣不需要人為灌水,秧苗也更易生長。屆時,站在田埂上,看著稻田中綠油油的一片,滿眼都是幸福。
了田過夏至
而興於芒種節氣的插秧,基本到夏至就幾乎完成,這喻示著農忙告一段落,而則農戶們可以趕在夏至,好好歇上一歇。
到那時,家家戶戶都會到市場上買上大魚大肉,擺上一桌酒宴以祀祖過節。吃席之前,先向先祖報告今年的農事狀況,祈願祖先保佑今年的收成。祭祀過後,則開席,慰勞辛勤的自己。當然,每家每戶也不只顧著自家,往往都會提前備好麥芽餅,互相串門贈送,以表慰問。
與此同時,農戶們也沒有遺忘大自然,依舊希望自然之神能夠保佑豐收,據《東陽縣志》記載,夏至這一天吳地某些地方還有祭田婆的習俗,屆時不管人們家中有多少畝田,都要准備酒肉來祭祀“土榖之神”。祭祀過稱與祭牛欄開秧把有點兒類似,也要將草把插在田中作為祭祀標志,由此才能順利祈求掌管土地穀物的田婆保佑豐收。
不過,夏至迎來的小假期並不會太長,後續稻田還需要耘耥,拔出其間生長的雜草,且還得在稻田缺水時,及時用水車注水。
結 語
所以,盡管相較於農曆四月而言,五月的吳地從事的農事活動更少,但強度更大,幾乎每家每戶都是一頭紮進了農業生產之中。不過,又因人們以五月為“惡月”,倒又增添了一些消災儀式,顯得獨具特色。與此同時,那不確定來時的梅雨季節也勾起了人們的期待,總希望在插秧結束來才好!
所以,五月雖然炎熱難熬,但實際上也承載著百姓對平安和豐收的期待,也許就是吳地更喜歡將五月稱為“善月”的原因所在了。畢竟一分耕耘,一分收獲,莫不是農家最大的幸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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