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》
(中國台灣,2022,程偉豪導演,許光漢、林柏宏、王淨主演)
和鬼變成家人,其實,不止是家人,而是,愛人。
跨越紅塵和幽冥兩界的感情戲,有著極其漫長的講述曆史,你大可從《胭脂扣》回溯到《人鬼情未了》,甚至直抵《牡丹亭》。
所謂“生而不可與死,死而不可複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”。
這回的不同,在於“情”的質地與生成機制:第一,這感情是發生在同性之間;第二,這同性之間起初並沒有感情;第三,即便這同性之間最終形成了感情,你也很難將之進行具象化的定義,將之坐實成親情、友情或者愛情。
其實,這故事本質上更接近另一種套路,一種“關系錯位喜劇”:把一個你反感和排斥的對象,莫名其妙硬塞進你的生活,然後讓你在抗拒、痛苦、憤怒和一片狼籍間,一點一點地,囫圇吞棗地,欲拒還迎地,接受下他的好處與難得,乃至與其建立起不自覺的依賴。
這套路也是常見已極的,你被分配了一個又外行又中二的搭檔,你被迫照顧一個又熊又鬼精靈的小孩,都屬此列。
說來說去,又成了“沒頭腦和不高興”的配置。
為了加劇“不高興”的程度,主角一上來還被設置為恐同的直男癌。
等於是,讓一個你的世界觀中天然的邊緣者,空降為你當下整個生活的錨點重心。
它的新意和趣味在這裏,它的麻煩和糾結也在這裏。
因為,這些被疊合到一起的、彼此相異的類型元素,理論上是會相互拆台的:比如,給了你身邊一個全知全能、可以隱身還可以附體的鬼視點,那你還拿什么保留懸念——這就是鬼片與推理片的相互拆台;比如,同性愛戀最易被歧視、易被投射偏見,故而它總會努力自證、會努力聖潔化,現在呢,好么,你上輩子是他養的狗,一個超級無厘頭的大前提,從初始就把聖潔倆字消解到一地雞毛——這就是搞笑片與愛情片的相互拆台。
這就使得,它的情感轉折也很急促,它的內鬼暴露也很急促。
毛邦羽一邊是插科打諢的破壞者,一邊是擁有神技的理想襄助者,吳明翰也把握不好他的功能性,他自己也把握不好,大概,連導演都把握不好,那么,最後所能真正在“破案”這件事上提供的增益(或者說“犧牲”),也只有附身各種臭男人。
這作為情緒高光點肯定是不夠的。
那就只好把危機走得更極致一些,讓他的各種附身,讓他的增益和犧牲,到一個更生死攸關的站位上。
那么,吳明翰就必須有生命危險,毛邦羽就可以用打破自己原則的方式(“附身各種臭男人”本來就是很大的打破原則),來完成對吳明翰的拯救。
這時候,大家就會認識到,其實更早打破自己原則的是吳明翰(“參與同性冥婚”本來就是更大的打破原則),他早就用打破自己原則的決絕,完成對毛邦羽的包容。
主角再怎么“不高興”,也總歸是個把“要破大案子”視作職業歸宿的警察榮譽狂人;男二再怎么“沒頭腦”,也總歸擁有最後一個投胎心結——“想知道誰撞死了我”;於是,怎么都不合拍的倆歡喜冤家,畢竟在“求索真相”上殊途同歸,擁有了吻合的訴求。
這就給了他倆更開闊也更從容的共振機會。
但我前面就講了,其實故事不曾把這共振坐實為任意一種概念名詞,你不能說“最後他倆真的成為精神層面的同性伴侶”了,他倆的共振,更多體現為“打開自己”(抱歉,這個詞好雞湯)。
有豆瓣網友評論說:最後直男沒彎,而是變成了更好的直男。
沒錯,“更好的直男”,同性戀者也不是天然的善良者,如果和權力走得很近、和道德走得很遠——片頭的議員兒子,還有毛毛的前男友——哪怕在一部同性電影裏,他在觀感上也會遠遠落在直男吳明翰之下,這簡直是“諸侯用夷禮則夷之,夷狄進於中國則中國之”(手動狗頭)。
原來,不是他幫他知道了更多案情,而是他幫他知道了更多親情,知道他曾經生活在怎樣的被愛當中,知道他父親曾經為他做過什么。
於是, 最後那段上價值的重心,反而落在了父子,而非愛侶之上。
你可以說這是避重就輕的繞遠、是對父權制的繳械示好,你也可以認為,即便對同性議題來說,這也顯得更周到,也更有社會意義:因為它更關乎“旁人、尤其是至親之人,到底能怎樣看待和接受同性之愛”。
就好像毛邦羽那位很渣的前男友的心態變化,竟然發生在同性婚姻合法化之後:那以前,“反正法律上也不會允許我們結婚”,固然是遺憾和虛無,可會不會也能構成當事人“及時行樂、不用擔責”時,某種自我原諒和自我放任的前提口實——至少在潛意識中。
包括林子晴的爽文敘事,用整個人生去摧毀關於“花瓶女”的刻板印象,也是這種“試著在類型堆積裏注入思考性和議題性”的實踐,至於成不成功、別不別扭,見仁見智了。
反正我知道,對很多觀眾來說,許光漢的屁股,就已經值回票價——天啊,這是我能看的嗎,“不敢相信!”(片中角色口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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