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弱者指導弱者?日本『橘色惡魔』煥發新生的不尋常成功學

田中宏幸先生,1958年生。大阪音樂大學畢業後成為音樂老師,擔任公立中學教師12年後,1995年至京都橘高中赴任。之後的23年期間擔任管樂社顧問,帶領樂隊成為全日本行進樂隊大賽的常勝軍。1998年秋季。京都橘高等學校管樂社拿下96年、97年、98年連續3年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,連續在9場大賽中得到第一名,3年都拿下大滿貫。京都大賽、關西大賽、全國大賽這3場例行賽事都獲得所有評審一致通過,可說是大快人心的壯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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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中宏幸先生 圖源:BNEXT

1、黃金時代的結束與開始

「這樣的榮景應該不會持續太久……」田中先生回憶起當時的狀況,淡然地說道。

學生、家長與校方都沉浸在慶祝的狂歡中。雖然我也出席了慶祝會,和大家一起同樂,但心裏卻有股冷冷的情緒向下沉,像顆小石子墜落。這是京都橘高等學校管樂社自1961年4月成立以來最好的成績,稱得上是京都橘的黃金時代。我們建立起「提到行進樂隊就想到京都橘」這樣的地位,就連當時擔任全日本管樂聯盟理事長的酒井先生都說:「京都橘可說是管樂聯盟心目中理想的頂尖樂隊。」但當時擔任顧問的我還是抹不去心中的不安。這股不安來自行進樂隊界的時代變遷,以及京都橘「埋頭苦幹、不知變通的沿襲傳統練習方式」。這股不安並非只是我的杞人憂天。2橘色惡魔錯失獎項

拿下大滿貫後,京都橘的下一個舞台是2000年的全國大賽(當時稱為全日本行進樂隊慶典)。因為98年已是我們連續3年出賽,根據當時吹聯(全日本管樂聯盟)的規定,99年必須「停賽一次」,又稱「三出休賽」。

2000年我們選擇赫伯.阿爾伯特(Herb Alpert)的輕快曲目,在關西大賽勝出,取得幕張展覽館全國大賽的門票。京都橘做好十足准備,沒想到上場順序居然排在最後一個。橘色惡魔以20世紀壓軸之姿,十拿九穩地完成表演,卻沒能拿到優秀團體才能得到的最佳音色獎。「過去每年都拿這個獎,今年怎么會這樣?」宮一弘教練和橘色惡魔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,但身為顧問的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「該來的還是來了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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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都橘高中管樂社 圖源:BNEXT

3、橘色惡魔面臨噩耗

每年11月的全國大賽(一整年最大的目標)結束之後,就只剩下12月23日的定期演奏會了。社團中洋溢著「今年就要結束了」的氣息,這一年還是20世紀的最後一年。

「就算即將告別世紀,練習也還沒結束喔。新年還要去寶塚呢!」學校開始放寒假,而橘色惡魔的練習從不間斷。在寶塚大劇場舉行的業餘頂尖音樂會(Amateur Top Concert),是關西地區的新年盛事,只有真正實力堅強的隊伍才能接獲邀請,是一種至高的榮譽。所有社員都自動自發的認真練習,尤其是3年級,參加完這場演出後就會退出社團,可說是他們的最後舞台。就在所有人都為了重要的演出進行練習時,宮教練卻遲遲不見人影。宮教練平時是寺裏的住持,生活非常嚴謹。不久後,在音樂准備室接到一通電話,警察局打來,警方表示,宮教練的車被人發現停在名神高速公路的路肩,而宮教練在車裏已經失去生命跡象,死因是心肌梗塞。「明天開始該怎么辦……」行進部分的隊形和動作一直是由宮教練負責。我之所以能夠兼任音樂及演奏的指導,同時肩負整體顧問的工作,也都是歸功於宮教練。宮教練已經帶領京都橘30年了,他過世後,橘色惡魔該何去何從呢?所謂的頓失依靠,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。

4、為人打氣的樂隊無法「得高分」

而後,我們邀請宮教練的唯一弟子橫山弘文先生,擔任行進部分的新教練。橫山教練曾經是長號演奏家,對DCI有相當的研究與經驗,同時擔任多所學校的教練。

「京都橘的魅力就在於學院風格,所以我會承襲下去。不過,田中老師,京都橘真的很不可思議呢,相較於『重視動作的藝術性』的日本行進樂隊協會大賽(簡稱M協),吹聯不是比較傾向『重視音樂』嗎?既然比賽重視的是音樂,為什么『以動作為武器』的京都橘能一直稱霸呢?」

橫山教練以外人的角度對京都橘抱持這樣的疑惑,但其實身處其中的我也是一樣。我們2人都察覺到京都橘在吹聯大賽中格格不入的感覺,所以我們非常清楚一件事,如果往後吹聯的評分標准變得更重視音樂的話,京都橘就危險了。

果不其然,2001年京都橘錯失了晉級全國大賽的機會,止步於關西大賽。2002年和2003年,不對,應該是到2006年為止的這6年間,橘色惡魔也都沒能晉級全國大賽。

5、「埋頭努力」也克服不了的障礙

舊的做法無法獲得好成果,沿襲以往的做法是行不通的。會被時代變遷所淘汰的人,他們通常都經曆過成功,並被成功束縛,遲遲無法嘗試新挑戰。抱持著「一直以來都很順利,所以是有實力的,這個做法沒有問題」的想法,並且持續沿用,結果只是讓實力逐漸衰退。 京都橘沿襲從前的做法,現在卻拿不到好成績,我、新到任的橫山教練和學生們,每天不知如何是好。我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,不會把「像以前那樣就好了啦」這句話掛在嘴邊,也不會抱持「練習就能得到回報」這種毫無根據的信念。我們非常努力練習,原本就已經花費十二分努力在練習之上。現在回想起來,京都橘的大滿貫確實是絲毫不懈怠的努力所換來的成果。如今看來,雖然1998年獲得這項佳績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,但就算是當時,京都橘的做法也算是非常老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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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都橘高中管樂社 圖源:BNEXT

6、努力到不能再努力了!

「女校才有辦法這樣。」

之前我長年任教於公立中學,到京都橘報到後不久就有這種感想。不斷重複、反複再反複,若換個不同的解讀方式,就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。我想,只有女生能忍耐到底,注意力無法集中的男生(包含我在內)根本辦不到。也因為有這樣的練習,橘色惡魔變換隊形移動到定點靜止不動時,就算有些許不整齊,也能在1、2拍之內修正完畢。就像相機焦距一樣,默默的就對准了。我剛到任時,橘色惡魔每一次起步都是搭配「起!」的口令,踩高步跨出去。招牌動作「轉向」則是所有樂器配合音樂的節奏左右擺動將近90度。我最喜歡的曲目是〈El Cumbanchero〉(木村吉宏版本)最後的高潮片段。以高步向前邁進,整齊劃一的利落動作⋯⋯。這些動作每年都在不斷進步。「真是不得了,這實在是長時間練習的成果。要怎么移動才能讓整體的動作有怎么樣的變化,人數這么多,卻還是可以依靠彼此的默契做到這個程度,要歸功於所有人在位置上(縱、橫、斜)的完美搭配,這完全都是苦練而成的。」橫山教練曾經這樣分析,我的想法跟他一樣。但孩子們已經這么努力了,就算我們要求「要再更努力」也還是無法突破現況。因此,我們必須換個方法努力。

7、開始自己思考,並采取行動

京都橘連續6年沒能進入全國大賽的這段期間,我們也不是什么都沒做。其實弱弱指導就是在這個時候逐漸成形的。

01不教導,貫徹弱弱指導。

02提升社員的自律與自主性。

就算我不過問、不插手,學生也能教導學生、互相拉拔,最後終於成為最強的團隊。如果說「不教導的指導法」可以培養個人自律的習慣,那么「弱弱指導法」培養的就是團體自律。而當團體產生自律,就能帶動個人的自律,產生成長的正向循環。弱弱指導帶來了神奇的效果,讓每個人閃耀著光芒,充分展現在京都橘的表演。之所以能突破停滯期,完全是靠橘色惡魔的努力。橘色惡魔抱持著強烈的自負和不服輸的精神,那是一種「靠自己的能力」的感覺 ,甚至可說是他們對行進樂隊的熱情與積極,帶動了我和其他教練。

8、對行進樂隊的堅持

京都橘都會同時參加「室內管樂合奏大賽」和「行進樂隊大賽」這2種比賽。但室內管樂合奏的練習只有在夏季室內管樂合奏大賽前的3個星期而已,而且練習期間,每天早上都一定會進行「行進樂隊的基礎練習」。

首先是30分鍾的「連續換氣」,練習如何吹出大音量、持續不斷氣。再加上單腳站立,以上就是京都橘用來鍛煉核心肌群和肺活量的基礎練習。為什么要做這些練習呢?因為常有很多單位提出「希望京都橘來參與遊行活動」、「希望京都橘來進行表演」等需求。我本來就想要增加學生演出的機會,而且其實橘色惡魔也都抱著「隨時可以出去行進表演!」的心理准備,並引以為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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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都橘高中管樂社 圖源:Disp BBS

9、去推倒高牆,而非等它倒下

2007年全日本管樂聯盟「將遊行組和慶典組合並」這項重大變革,可說是順勢推了京都橘一把。多年來京都橘堅持不懈的埋頭苦練,打下了很好的基礎,所以橫山教練和我都認為「京都橘很適合指定演技」。而且遊行組原本就禁止華麗的服裝,很多隊伍甚至穿體育服就上場,合並之後對我們更為有利。因為利落而開朗的學院風格,應該會比華麗的DCI(國際鼓號聯盟)風格更容易獲得評審青睞,也是最能表現橘式笑容的方式。更何況橘色惡魔一直以來都有很好的分析能力,由學生們自主思考,決定采取什么行動,應該能想出更多「新招」並認真練習。後來證實,一切果然如我所料。2007年9月,關西大賽比賽當天,我們采用快速行進(Quick march)將指定演技經過轉化後表現得「很有樣子」。就像已經參加過好幾屆遊行組一般純熟,也提升了橘色惡魔的志氣。後半段的自選演技的曲目,當然就是〈Sing, Sing, Sing〉了。前奏由大鼓獨奏、非常有特色的「咚咚咚咚」拉開序幕,接著加入蘇沙號和長號,所有社員跳著進入會場,觀眾開始拍手並為之瘋狂。現場不斷傳來「來了!來了!」的歡呼聲,雖然整段表演根本超過一般肉體所能負荷,但橘色惡魔的臉上仍帶著自然的笑容。在全場的期待與加油聲中,京都橘的演出淋漓盡致,終於拿下全國大賽的門票。

這道6年進不了決賽的高牆終於倒下了。不,應該說這道牆終於被我們推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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