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氏家族的崛起
在電影《趙氏孤兒》中,權臣屠岸賈(王學圻飾)與丞相趙盾(鮑國安飾)在朝廷爭權,勢不兩立。
看似荒誕毫無正經的晉靈公在兩大權臣之間大搞平衡術,甚至還用彈弓擊打趙盾馬車,嫁禍給屠岸賈。
趙盾之子趙朔在外打了勝仗,其妻莊姬(晉靈公的姐姐)即將臨盆,可謂雙喜臨門。
屠岸賈嫉恨趙氏家族的煊赫,發動政變謀反,毒殺晉靈公,派兵殺害趙盾、趙朔父子,整個趙氏家族慘遭滅門,只留下莊姬所生之子。
後來趙氏孤兒在民間醫生程嬰的撫養下長大成人,最終殺死屠岸賈,為家族報仇雪恨。
電影塑造的是程嬰這樣一個棄親生子不顧,將他人孩子撫育成人的平民悲情英雄形象,不過程嬰僅僅是一個虛構的形象。
真實的曆史遠沒有那么多真情和悲壯,而是充滿了權謀算計與刀光劍影。作為主角的趙氏家族在曆史上比電影厲害狠辣得多。
該家族執掌晉國朝政三十餘年,經曆四朝,權傾朝野,一家獨大,晉國國君被控制於股掌之上,趙盾本人作為晉國第一位權臣,集軍政大權於一身。
而且與電影相反,趙盾才是刺殺晉靈公的真正主使,趙氏家族的專權開啟了日後晉國公卿望族篡政,架空君權之先河,也為三家分晉打下基礎。
那么趙盾為什么能夠專權呢?事情還要從他的父親趙衰說起。
趙衰,名字雖然不好聽,但實際可一點都不衰。趙衰最大的優點就是看人准,他從年輕時起就跟隨晉國公子重耳,也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。
趙衰始終認為重耳是個成大器的主,重耳在外漂泊流浪十九年,趙衰不離不棄,為其出生入死,赴湯蹈火,輾轉中原各國,在長期的相處中,得到重耳的信任。
前636年,重耳回國成為晉國第22任君主,是為晉文公,站隊正確的趙衰自然得到重用,成功躋身晉國核心決策層。
與晉文公一同出生入死的郤氏、狐氏、欒氏、先氏也得到相應的權力地位,由此晉國公卿集團開始形成。
趙盾作為趙衰的兒子,起點很高,一開始就身處權力核心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這些大姓公卿逐漸坐大,晉文公在世尚能憑借高超政治手腕加以控制,但天不假年,晉文公執政八年便撒手人寰。
前629年,晉文公之子晉襄公繼位,此時的公卿大夫以元老身份輔政,權力隱隱超過王權。晉襄公看在眼裏,但沒有辦法,只能隱忍。
直到前622年,晉襄公迎來了機會,這一年,趙衰、先且居、欒枝、胥臣等四大元老重臣先後病逝,晉襄公決定進行政治洗牌。
在新一輪人事調整中,最重要的是中軍將和中軍副將,其中,中軍將掌握軍政大權,是國家的二把手,副將負責輔佐。
晉襄公想提拔晉國的傳統貴族梁益耳、士榖,一來兩人是自己的心腹,可以鞏固自己的權勢,二來可以打壓趙家等公卿新貴。
但晉襄公低估了這些公卿的實力,早在他謀劃之時,方案消息就已走漏。
當晉襄公公布人事調整時遭到趙氏等公卿的極力反對,先且居的兒子先克率先發言:
“狐、趙之功不可忘!”
名為勸諫,實為威脅,一旦否認這兩大政治家族的功勳,就意味與整個功臣集團徹底決裂,晉襄公可擔不起這么大的政治代價,最終只能妥協。
晉襄公按照照顧元勳後裔的方針,任命狐射姑為中軍元帥、趙盾為中軍副將。趙盾一躍成為晉國舉足輕重的卿士,這一年他年僅34歲。
不過趙盾並不滿足於此,他開始覬覦狐射姑的位置,這時候,襄公的老師陽處父發揮了作用,陽處父早已成為趙盾安插在晉襄公身邊的棋子。
在得到趙盾的暗示後,陽處父以狐為人剛愎,不如趙盾賢能為由,勸說晉襄公將中軍元帥一職賦予趙盾。
於是晉襄公下令將狐射姑與趙盾的職務調換,其他卿士不變。
至此,趙盾集軍政大權於一身,成為晉國朝堂僅次於晉襄公的卿士,趙氏家族勢力急劇膨脹。
而憋屈的晉襄公不僅未將權力收回,反而被公卿進一步擠壓,僅僅幾個月後便抑鬱而終。當然,晉襄公憋屈,狐射姑更憋屈,本已坐上高位硬生生被拉了下來。
晉襄公死後不久,趙、狐矛盾公開化,趙盾推翻了晉襄公立太子夷皋的決議,主張擁立襄公的弟弟公子雍,而狐射姑則主張立襄公另一個兒子公子樂。
於是趙盾派人前往秦國迎立公子雍,狐射姑派人前往陳國迎立公子樂,結果趙盾先下手為強,直接派殺手在半路將公子樂一行全部截殺。
惱羞成怒的狐射姑以牙還牙,派人刺殺了他最痛恨的陽處父,然而這一意氣用事的舉動終究讓狐氏家族付出代價。
要知道,陽處父死了,趙盾不過損失一張牌,依然是執政。而狐射姑卻留下了殺害國家大臣的把柄。
趙盾安葬了晉襄公後,拿到充分證據與狐氏家族算賬,狐射姑自知大難臨頭,連夜逃亡翟國避難,至此狐氏家族徹底出局。
而趙盾終於可以完全憑借著自己的意志來操控朝政。
為了更好的維持權勢,趙盾又改立太子,於前621年將襄公幼小的兒子夷皋推上國君的位置,是為晉靈公。
趙盾晉位為相國,同時因剛剛打敗宿敵秦國,取代國君成為晉國新一代標志人物。
趙盾弑君,一步步走上權力巔峰
前621年,趙盾與齊昭公、宋成公、魯文公、衛成公、陳共公、鄭穆公、許僖公、曹共公在鄭國舉行會盟。
這是春秋以來首次由諸侯國臣子來主持的會盟,這些昔日的君主無不屈尊聽從趙盾安排,魯文公甚至私下向趙盾送禮,以換取趙國的庇護,趙盾一時風光無限。
然而就在趙盾春風得意之時,一股反趙同盟開始醞釀。
當初,梁益耳、士榖、蒯得、先都、箕鄭父等人被趙盾暗算斷送了前程,如今看到趙盾風頭日隆,心裏非常不是滋味。
這幾個人開始密謀發動叛亂,他們決定首先向中軍副將先克開刀,要不是這家夥多嘴,幾個老臣怎么會落得如此冷場。
前619年,先都、箕鄭父、士榖、梁益耳、蒯得派刺客暗殺了最厭惡的先克,不過他們犯了與狐射姑一樣的錯誤,先克固然令人討厭,但終究是區區爪牙。
先克遇害反倒讓趙盾出現警覺,於是他下令追查,將梁益耳、士榖等全部殺死。
趙盾則借此鏟除異己,晉君嫡系老臣幾乎被誅滅殆盡,整個公卿集團洗牌,全部換成趙盾的親信盟友,在晉國建立起龐大的趙氏專政體系。
與此同時,趙盾仰仗著晉國強大的國力,四處征戰,控制中原各國,強力壓制楚國北上野心。
不過沒幾年,晉國內又出現新的權力矛盾,晉靈公不斷長大,開始意識到趙盾成為他親政的最大障礙。
晉靈公性格強硬潑辣,他開始發泄對趙盾的不滿。
有時候在趙盾前方行軍打仗時,常以各種理由命令主力部隊撤軍,弄的趙盾一頭霧水,通過對趙盾掣肘使其在諸侯面前臉面難堪。
在國內,晉靈公窮奢極欲,大造宮室豪宅,同時還很荒誕殘暴,經常拿著彈弓彈射大街上的路人,趙盾屢次規勸反倒引起晉靈公殺機。
不久晉靈公設宴款待趙盾,埋伏甲士放惡狗欲殺趙盾,趙盾的護衛提彌明拼死相救,力保趙盾逃出晉都(趙氏孤兒的橋段均有體現,只不過主使是晉靈公,而非屠岸賈)。
逃出生天的趙盾內心出現質變,過去即便再專權也會恪守臣子的本分,但現如今只能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權臣。
不久,在趙盾的暗中策劃下,其堂弟趙穿將靈公弑殺,雖然趙盾嘴上不承認,但所有的推斷都指向他。
太史董狐直接記載:
“趙盾弑其君夷皋。”
不過趙盾對此並不在意,他回到都城,於前606年迎立公子黑臀為君,是為晉成公。
晉成公倒是十分“講究”,他上台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趙盾證明清白,而趙盾為了拉攏人心,大舉發展卿族勢力。
卿族後人不僅可以居住都城,還可以如同諸侯一樣繼承官職爵位,從此君權日衰,卿權日強,晉王室的喪鍾在趙盾設置公族大夫那一刻正式敲響。
前601年,曆經襄、靈、成三朝專權二十餘年的正卿相國趙盾病逝,按照趙盾的遺訓,他沒把家主的位置傳給嫡長子趙朔,而是傳給了弟弟趙括。
在趙盾執政的二十年時間裏,晉國雖然淪落至趙氏專權的困境,但趙盾卻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權臣。
他對內政績卓著,對外戰功顯赫,敗秦國,平周亂,扼楚國,定中原,維持了晉國的霸主事業,以及晉文公的盟主地位。
但權力交到趙括手裏,整個形勢發生逆轉。
下宮之難,趙氏家族覆滅,趙氏孤兒的真相
趙氏家族的專權是建立在架空晉國王權的基礎上,從晉襄公、晉靈公到晉成公,一生都在與趙家作鬥爭,不是想著如何打壓趙家就是不被趙家打壓。
奈何趙盾手腕太強,實在無法撼動。
趙盾死後的兩年後,晉成公去世,他的兒子姬獳繼位,是為晉景公。
而趙家的當家之主傳到趙括(此趙括並非紙上談兵的趙括,後者生活於戰國時期)手中。
不過趙括並不具備趙盾的能力,前597年,趙括對楚國發動邲之戰,結果在這場政治首秀中就被打敗,被迫讓出諸侯盟主之位,但趙括依然飛揚跋扈,把國內其他公卿家族得罪個遍。
晉景公意識到扳倒趙家的機會來了,他決定分化公卿內部勢力,瓦解趙括勢力。
晉景公重點扶植公卿集團頗受冷遇的欒家,將欒書提拔到中軍主帥的位置。
由於欒書向來默默無聞,趙括並未把他放在眼裏,依然我行我素,只是他沒想到,就是這個小小的欒書成為十年後趙氏滅門的幕後推手。
前585年,晉楚爆發繞角之役,在欒書的指揮下,晉國戰勝楚國,威名大震。
而趙括在戰役期間屢次幹擾,差點貽誤戰機,活脫脫成為一個跳梁小醜,此役後,所有公卿大臣幾乎都不再把他放在眼裏。
欒書在晉景公支持下,與同樣被閑置的郤氏家族聯合起來,經過明爭暗鬥,再加上趙括拙劣粗暴的執政方式,朝廷公卿幾乎全部站在他的對立面。
現在晉景公只需要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。
很快機會來了,不久趙氏家族傳出醜聞,趙盾嫡長子趙朔的原配夫人莊姬與趙朔的叔叔趙嬰奇私通,趙括為避免事態發酵,幹脆把趙嬰奇逐出晉國,莊姬也被勸回王宮。
不過關鍵的是莊姬在此前已與趙朔育有一子名叫趙武,對於趙朔未能繼承家主,莊姬本就不服。
前589年趙朔病故,莊姬與趙武這對孤兒寡母在趙家處境十分尷尬,這一系列事情導致莊姬對趙括懷恨在心。
趙氏家族內部矛盾被欒書得知,便慫恿莊姬誣告趙括謀反,甚至做了很多偽證。
在欒家、郤家的支持下,晉景公借坡下驢,名正言順的誅除趙家。
前583年,晉景公率親軍赴下宮(趙氏宮府),武力伐趙,趙括被殺,整個趙氏家族慘遭滅門,至此權勢熏天三十多年的趙家終於覆滅。
晉景公成功奪回王權,取得了公室對卿族的第一次勝利。
趙家倒台不久,大臣韓厥出面,希望看在趙衰、趙盾為國效力的份上,讓趙家香火延續下去,晉景公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,指令趙氏孤兒趙武繼承趙家,又封給他城池、田產。
之所以晉景公沒有趕盡殺絕,一方面考慮到趙武是姐姐莊姬的兒子,作為自己的親外甥,還是有一定感情的。
另一方面他不過是借欒、郤兩家勢力鏟除趙家,鞏固王室,如今目的達到,且不想讓欒書坐大,所以需要對公卿集團各家勢力作出平衡。
不過千算萬算,晉王室還是未能逃脫被操縱的厄運,兩年後,雄才大略的晉景公病重竟掉進糞坑溺死,他的兒子晉厲公被欒書囚禁殺死。
而趙家在趙武的帶領下在晉悼公時再次複蘇,最終他的後代瓜分晉國,建立趙國,開啟中國戰國時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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